且夫水之積也無厚,其負大舟也無力。
《莊子‧逍遙遊》
然乍豋中醫金屋寶殿,如覆杯水於坳堂之上,胸懷初衷的勁力,卻似芥為之舟,常於人云亦云、亦步亦趨的炮製中,燒出焦炭的法、飄散的理。
大三那年選修一門「中醫各家學說」,沉甸甸的書捧在掌心,雖我思故我在,但扉頁開開掩掩,彼時未有定見誰是揮袖過客,誰會停蹄常駐﹖甚至捫心戒慎敁掇著的,是醫者有多少輩子能殫精竭慮不失片面地貫通,問心無愧無疑得個能依山傍水的慰藉﹖想撥開那層霧啊,必先通過橫豎遠近的俯瞰瞭望,再屏息縱身一躍中醫汩汩長流。翻滾遙遙遠古,神聖工巧才多濟濟,言之鑿鑿欲分涇別渭,也許像是條條支流在滋養各自的集水區後入海流,匯聚成讓來者繼續掌舵尋航的大洋,潮汐仍躍織中醫的兼容並蓄,幻化為漸彩再摻上一層懾服興嘆。
練土塑形
某日整理家裡櫥櫃時,發現一幀幼時拓印的手模陶板,輕輕擦拭腦海中曾心無旁鶩雜染的努力-「許多人都想成為名詞,卻不在動詞上下功夫。」中醫界學術爭鳴,無論是梳理書本上的傷寒、河間、易水、攻邪、丹溪、溫補、溫病等各學派,抑或現今兵分多路新穎的理論手法和工具,最初都猶如工藝室裡一團團陶土,共享天之大公和地之無私,沐浴相同的陰陽五行,若說種種生是意外死是必然,女媧摶造歧黃、神農等率先驅馳揉開了感官對宇宙大千的譬喻聯想,漫長的碾擀過程是無形哲理化為有形證明之濫觴。而後天災人禍太平盛世、飢寒流亡民安物阜,對疾病和治療更深度的體認則一源多歧,觸及不同濕度溫度條件,做碗或盤,旋轉拉坏,木模刀和砂紙反覆雕刻修飾。後世立方立法雖多,但梵文中不與他人共享的獨特性-「自相」,何嘗不是經過精巧地構思又吹毛求疵,美善的本質錦上添花,不厭其煩將理想形塑成願意恆常追隨的信仰,保有樸實模樣的核心價值依舊不晦,如治病必求於本,為學求其放心矣。
素燒煉結
煅,是穩定度的功夫,是再現性的考驗,也是種思考強化後青出於藍地發揚。以易水學派為例,代表醫家張元素為《內經》啟發,提倡臟腑議病說,先辨寒熱虛實之脈證,後定寒熱溫涼之治法,根據五運六氣和性味歸經遣藥制方,主導脾胃病補瀉的思想,其弟子李杲深受影響,依生理學闡發中土氣機升降運動的重要,並從飲食不節、勞役過度、精神刺激等截斷面去推演內傷脾胃的病理機轉。而羅天益師承東垣,繼延伸三焦之氣機變亂往往損及中焦,用方不囿於升陽益氣,反靈活化裁經方和時方中的甘溫劑培補。又舉傷寒學派來說,醫聖張仲景勤求古訓,博採眾方著作《傷寒論》與《金匱要略》,內容經後代許多醫家薰陶砥礪深入研究,按方、法、症狀、病因等不同分類加以註解。於是我們所誦讀謹記的條文方劑,正因有前人如接力賽般傳承遞進,縮短與原著時代鴻溝般的差距,還能在原本深厚的構築下填補進現代醫學異曲同工之元素,拼拼湊湊層層疊疊,仍不落俗套窠臼,燒煉精實堅挺的新局。
彩釉紛飛
《余光中‧左手的繆思》:「生命是一連串漸漸展露的發現,恆是那美麗的答案,問一個更美麗的問題。」
闖入中醫的桃花林,徬徨的雨後掛彎了道彩虹。我們試圖親手解開這美麗的誤會,學習靈敏的碰觸-診脈、施針、整復、揀選藥材、繕打與謄寫腦迴的撞擊和史料新知的演繹歸納。途中面臨遲疑矛盾是必然,如丹溪學派論「陽有餘,陰不足」;溫補學派言「陽常不足,陰本無餘」,兩者看似有齟齬之處,卻不脫《唐容川‧血證論》:「人之一身不外陰陽,而陰陽二字即是水火,水火二字即是氣血,水即化氣火即化血。 」實云彼此在宏觀的大架構下組織一個和諧概念,同歸到「氣有餘便是火」和「氣無餘便是寒」一體兩面的交會點。故若能先放下對立執念,多聽多看,闊步向前,某刻回首竟了然並非真互相牴觸,反而能避免單一視野的狹隘危險、或以單一標準評斷彼此的偏頗失真,應在書本與臨床間反覆摸索旁通,由不同角度觀察涉獵學習,解構再重新建構,彌足印下每個疾病或理法方藥真正全然的樣貌。
中醫從未是一家之言,引印度哲學論述的「因緣相合」,也許是人還站得不夠高看不夠遠,錯把多個已渲上個人特質與主觀認知的「緣」作為結果,而未尋找不同契機緣間彼此關聯的蛛絲馬跡,忽略探求中心的「因」,以蠡測海竟相互攻訐對牛彈琴。故智者當要盡力拓張學習的網以籠罩豐饒的廣袤,組向量為合量之法可以是持一本中醫學派流變的書,踏破鐵鞋無覓處,引人從羊腸起始終相信奮力跨過關坎,不輕取速成捷徑,信手拈來即達康莊-這一路循序深崇、篤信、精研、活用,甦醒睜眼是色彩亮麗鮮明,輪廓清晰。
又輕輕將掌跟貼上陶板,大半的指節突出凹槽外,隱喻成長和延長是離開舒適沁涼、時而騰空失去依靠,須幾經翻攪一鍋熾熱的思辨喧闐,彈撥有升降音調與伴奏和聲的弦線,方能瘋魔成活-流眄氣運輪轉,頡頏生剋制化,希冀寧心安神,會心一笑人與世間的平平祕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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